「你看我剛才揮桿時犯了什麼錯嗎?」
這個問題,我們最常問人,又最常被人間。這也是最易問、卻又最難答的問題。天啊!你的Swing有什麼錯?我怎樣答你?即使是教了二十年球的教練,截然提問,一下子他也答不出來。首先,人用肉眼是沒可能「看」到一個這樣迅速的動作;再者,我們沒可能同時從正面和側面「看」同一個動作;最要命的是,分析一個揮桿動作,必要了解那人揮桿的「病歷」——即這個動作發育過程中染過的壞習慣——才能提供適當的意見。
我第一次花錢光顧高球Clinic(從未聽過這個字的朋友,請不要被這「診所」嚇怕,這應譯作隔離觀察教學法,最貼切不過),就是要解答上頭這個最難答的問題。
我分秒不差的依約抵達這位高球「醫生」的「診所」,自我介紹後,便急不及待地問他:「我突然打不到球,上星期還是好好的,請告訴我犯了什麼錯?」
醫生是一位上了年紀慈祥的外國人。他從容不迫地站起來歡迎我:
「年輕人(聽進耳裡多舒服!),請不要焦急!過來,先填這張表格!」
又是填表,這應該是我出生以來第一萬零一份表啊!問來問去不是問:打了幾年球、差點多少、年齡、體高、體重"",真像「看街症」。
「多謝您,」醫生說:「請到練習場,熱身一下。」
醫生隨著便倒了一大籃球,轉身離去。
「喂!」我叫:「用什麼桿練習?」
「隨便你,用你最喜用的桿罷!」說完便走開了。
我心想,你的錢真易賺,一個小時的收費,熱身隨時熱一刻鐘,
你卻在辦公室嘆冷氣。沒法,既然來到,任你砍算了!
一個人在練球真不是昧兒,又孤獨,又寂寞,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訴苦也沒有!好不容易才捱完這桶大概五十個球,打打短桿又打打長桿木桿,醫生終於再出現。
「年輕人,」他招手我過去:「請跟我來。」
他帶我進去一個辦公室,我一看之下,目神一驚,裡面裝備了光怪陸離最先進的影視器材,一幅大大的屏幕,還有模擬器,最令我賞心的是兩位悅目的金髮女郎,掛著南加州燦爛太陽的笑容歡迎我:「我們是這裡的操作員,也是醫生的助手,你有什麼需要請讓我們知道好了!」
對!醫生是需要「護士」協理的,我邊想邊坐下。
「我們這裡的裝備不可以說是世上最先進,但暫時亦應夠應付的。」醫生說:「剛才你在外邊練球時,我們的隱蔽攝錄機把你的揮桿姿勢傳到我這裡,我想我在這裡觀察,可以減低你的心理壓力,看到你最自然和最『真』的動作。不好意思,事先沒有向你說明,請不要怪我們,先告訴你便失了意義。這是你第一次來,下次便不須要『偷拍』了!」
「不介意。」我說。
之後的半小時,醫生和我在「觀賞」自己揮桿動作。與其說「觀賞」,實質是讓我「裸裎獻曝」!還要逐格逐格的慢動作重播。每一格就像被人脫了一件衣物似的,最後,整個難看的揮桿動作便赤裸裸地呈現觀眾眼前。我想如果你要體驗一下三級女星觀看自己在銀幕上裸露時的感受,恐怕這時刻最相似。我慶幸這次到Clinic是獨個兒來!
我自嘲地說:「原來我的揮桿動作這麼難看的啊!」
醫生說:「你不要怪自己,這世上漂亮的揮桿動作不多,不知道自己揮桿難看的卻很多,起碼你是少數有自知之明的人哩!還有,你們看了太多的電視,電視轉播的高球手都是世界頂級的,他們的揮桿當然是一流的啦!一般人潛意識代入他們的動作,實在無可厚非。我的忠告是:少看電視為上!」
「那我現在怎辦?」我言歸正轉。
「給我一些時間,我要先做點家課!」醫生說。
我看著他把剛才「偷拍」的片段,前搜後搜,選了他認為最具代表性的動作,一是正面,一是側面。然後在電視機的玻璃屏幕上用不同的色筆,又劃線,又打格。五分鐘後,他施施然地用慢鏡每格向我解釋:你的頭很好,上桿下桿擺動不大,但你看,你擊球時,左手和右手還是未能伸直,胸前的三角位變成五角形,還有,你下桿面太「平」,比腰還低……
我聚精會神的一邊看,一邊聽他說,我彷彿進了另外的世界,他每句都是字字珠璣,一語中的。配合畫面上的動作,我像找到真理一樣,興奮莫名,終於真相大白!嚷著:「哦!我明了,我明了!」
「且慢!」醫生用冷靜的眼神望向我:「唏!你還未矯正過來啊!」
「哦!」我仿如從夢中醒過來。跟著他到模擬器去。他給我戴上了一條像中國人的「咩帶」一樣的東西,前縛縛,後綑綑,右膝蓋套上了一個硬膠做的護膝狀物件,我的右腳再也伸不直了。林林種種的道具,把我紮成半個植物人似的,我連鏡也不敢照,倒是打起球來像有種無形的魔力左右你。一邊練,醫生在旁一邊輔導你。不消一會,他把我身上的武裝全卸下,叫我繼續打。他的金髮女助手在旁替我從正、側、頭上及背後攝錄。這樣地過了十分鐘,我和醫生再次坐在大電視屏幕上,觀看我「改進」了的揮桿姿勢。嘩!這電腦真厲害,可以把我的影像一分為四,從前後上側的角度同步重播我的動作,什麼叫一目了然,這時我才知曉!
嘻!不知是否心理作祟,我的動作真職業。
醫生說:「你自己慢慢看,這是『之前』,這是『之後』。你花的錢值不值?」
「抵到爛!」我說。
護士小姐這時走過來,遞給醫生一個公文袋,醫生在紙上寫了一些東西,護士馬上輸進電腦,打印了一份報告出來交給我,說:
「這是你的紀錄檔案,好好的回去依照上面寫著的練習。劉先生,快活地做人啊!」
「我的錄像帶呢?」我問。
「錄像帶儲在這裡,我的學生每次回來也忘了帶,放在這裡比較安全,而且我們會一直替你錄下去,這是你成長過程一部份,日後你一定非常回味的!」
「多謝!」我有點依依不捨地離去,轉頭再問:「醫生,未發明錄像機前你是怎樣教球的?」
醫生笑著答:「那是歷史!」
今天,我發失了一個球。還未走離發球台,同隊一位新相識剛學打球的朋友已說:「你的頭轉得太快!」
「是嗎?」我答。
下一球我又打失了,他馬上說:「你的左手不直!」
「是嗎?」我依樣反應。
每次他在旁看著我打球之後,都會給我一句即時評述:腳離了地,身抽高了,腰沒轉,肩太緊……即使打到球,他還要說:選錯桿!
我一直控制著情緒,歇力不被他打亂。他是不是故意騷擾我也懶去理會。怎料他打了一記掘地球,球很敷衍地滾前一碼便停下來,他迅即慌張起來,拉著我的手,很可憐的問:我剛才揮桿犯了什麼錯?
「錯是沒錯的,」我答:「只不過你是知道太多——同時知得太少!」
「唓!」他當然不明我所指:「你答了等於沒答,真不夠朋友,剛才你一錯我便馬上提點你!」
這位所謂朋友我以後再沒和他打過球。朋友,請放過我,不要再問我你犯了什麼錯。我不是教球的,亦不要你免費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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