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高爾夫球,離不開Caddie。台灣音譯,叫「桿弟」,大陸意譯為「球僮」,香港喜用廣東發音,叫Care-Dee。
一些未懂打高爾夫球的朋友愛說:「我怎懂打高爾夫球呢?做你的「執波仔」就可以,這是不對的。一些中文體育版記者,真的把球僮寫成「執波仔」,非常誤導:打高爾夫球是一不能隨便執起球,二只有球員才能執自己的球。所以「執波仔」是絕對錯誤的用詞。
也有一些朋友只在電視上看過人家打高爾夫球,便很客氣地說:「我替你背球桿,你教我打高爾夫球可以嗎?」這也是不對的。球僮的工作不是光背球桿這麼簡單,只懂背球桿的我們叫Bag Carrier,喜愛打高爾夫球的人,絕對不會用不懂打高爾夫球的人替自己背球桿。
Caddie的起源是怎樣的?
最有根據的記載是在1567年,一位Mary Queen of Scots的丈夫被人謀殺死後只幾天,她竟有興緻在法國打高爾夫球,還僱用了她的一名年輕學生背球桿。這學生名字叫LES CADETS,Caddie這個字便是從法文譯來。到十八世紀時,在愛丁堡附近,揹水入城的男女統稱之為Cawdys,這字本來的含義是供人差遺的僮僕,是可以信賴和絕對盡忠的。後來打高爾夫球的人把這字套用在替他們背球捍的人上,而那些跑在球員前,負責「看」球的人叫做Fore Caddie。
球僮這職業正式被承認,始於1771年6月27日。當日,高爾夫球聖地St. Andrews的Royal & Ancient Golf Club一項會議紀錄,將Caddie的福利條文正式立下。一直發展下去,球僮的守則、工作範圍、報酬等等均逐步確立。直到今天,各大球會也有類似的規則。
我第一次接觸到球僮,其實就是第一次接觸到高爾夫球的同時(前文《第一次》中已有詳述)。球僮是打扮得像位「旦家妹」的中年婦人。當時我當然不知道球僮的工作範圍,亦不知道一位醒目的球僮對球員是多麼重要。
有一次我和一位從美國到訪的客戶在中山溫泉打球,我替他挑了位甲級的球僮(有些球會的球僮是分等級的,價錢不一樣,工作範圍亦有不同),客戶嚇了一跳。說:「我從來沒用過球僮,況且我的球不是打得很好,不用花這麼多錢啊!」
「這是球會規定的!百多元人民幣,不會太浪費,你專心打球便是!」我答。
開了球後,他還是很不習慣地看著那個子小小的女孩,替他背著沉重的球袋在山上爬上爬下。球打得怎樣壞,她也很努力地把球撿回來。心裡有點難過的問我:「看她多辛苦啊!」
「看她多快樂啊!」我答:「這是這鎮內最高尚的職業呀!她大清早來排隊才輪到她替你服務,又可以跟你學學說外語,這是一份優差啊!你多付她一些小費便是!」
這也難怪這老美。在美國,你休想找球僮,就算你參加公開賽,給錢你的兒子去當球僮他也懶睬你。不同的經濟模武對球僮服務要求是兩碼子事。近年來珠江三角洲最少建了三十六個新球會,不同的球會不得
不各出奇謀去吸引客人來打球,競爭很大。球道要漂亮,果嶺要像地毯,風景要緻麗,會所設施要高貴。當然,還要比拼球僮服務的水準!
一個球會(姑隱其名),剛開業時標榜球僮隊伍全是美女。我跑去試場,果然名副其實,球僮一律是佳麗,穿起鮮豔制服,「整妝」待發。這個整妝,是濃妝艷抹,口紅眼線「色色」俱備,不下場打球,換套晚裝隨時可以跟你到園遊會!我問她:
「烈日當空,你的粉底塗得這麼厚,會不會掉了一些落果嶺上,影嚮我的推球線?」
不知是否我的普通話不靈光還是她領會不來我的幽默,她展露出比陽光更燦爛的微笑,很有禮貌地答我:「先生,不會的。我們的化裝是經專人培訓,不會影嚮你打球的。」
看來她比我更幽默罷!
一邊打球,我一邊問她:「你來了這裡多久?」
「才三個月!」她答。
「一直在球僮培訓班?」我再問。
「是!有時也要幫忙拔野草。」
「那以前在老家是幹什麼的?」我好奇心發作。
「我剛畢業。」
「唸什麼畢業?」
她很不願意地被我追問。但還是無奈地答我:「唸完醫學!」
「那妳為什麼不當醫生?妳是最年輕貌美的醫生啊!」我像是替她不值的說。
「人家說當球僮賺錢比較多。而且,還可以到南方闖闖,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我真是好奇到極點。
她再沒答我。接下來每個洞她只管說:「一百六十碼,上坡。」或是:「過河七十碼,離果嶺一百一十,頂風。」或是:「左邊OB,對著前面的矮樹打好了……」
這位準醫生球僮陪著我打了十七個洞,我一個PAR也打不到,腦裡總是想著為什麼她要來南方闖闖。忍不住往下問:
「妳為什麼還是不肯答我剛才妳說『說不定』是指什麼?」
「說不定什麼怎會有人知道呢?」她放輕鬆了一點答:「你再不打好這一個洞,說不定你一個PAR也打不到啊!」
我拿她沒法。這位準醫生去當球僮,也許只有在中國才能踫到。
在夏威夷打球,當然找不到球僮。其實找球僮也沒意思。自己開著電動的球車,在綠油油的球道中飛馳,是多麼的賞心樂事。有些朋友的太太就是喜歡開這些電動球車才陪丈夫打球去。那次獨個兒在火奴魯魯附近的球場standy-by,租了球車便往發球台進發,怎料從後傳來一把女聲:「先生,請等等。」
我回頭一望,嘩,好一位亞裔姑娘。原來她也是獨個兒來打球。我當然樂意和她合用同一輛球車。開始時,我們只是交換了名字。她叫Naomi。從大阪來。她球打得很不錯,禮貌也很好。對球場的地勢亦很清楚,常常提醒我。我心想:「我是不是交上什麼好運,遇上這麼漂亮,球又打得這樣好的女孩子,又不用怎樣刻意去遷就她,舒服死了。真是人生一大享受。」閒談中,我有意無意的問她:
「妳一個人來火奴魯魯?」
「是,來了一星期,在這裡打了三天球,在別的場打了三天。」她從容地答。
「怪不得妳這麼熟悉這個場啦!」我說:「妳就是專程來打球?」
「對!一共打了六場。」她答。日本人真富有,我心想。
「什麼時候走?」我正想鋪著後路,再約她一起打球,說不定,說不定……
「我今晚夜機回大阪了!」她這一答,我的幻想全滅。
「多留一天可以嗎?」我發揮鍥而不捨的精神。
「不成。」她斬釘截鐵地答:「我要上班啊!」
「以後怎樣找到妳?」我最失望時才問的一句話。
「如果有機會你到大阪,我在東六甲球會當球僮的。」
我頓然想起一位日本朋友說過,在日本很難請球僮,年薪八百萬日元也請不到。幾年前,有些日本球會更要送出一輛簇新的豐田汽車給球僮上班代步來作吸引!
唉!同一職業,在不同經濟體系國家內的待遇差距真是大得驚人!
就是因為日本經濟水平是東南亞之冠,所以球僮便特別矜貴。我們在泰國可以一人請兩個甚至五個球僮。泰國人愛說笑:你大可以僱用一個球僮負責背球袋,一個負責在前看球和找球,一個負責替你在果嶺上看線,一個替你把傘揩汗倒茶,還要一個替你按摩撾骨哩!
反觀在日本一些電動球車的球場,通常一組四個人只能被分派一個球僮而已。一個球僮怎能服侍四個「各散東西」的球員呢?原來他們已發明了一些無軌電動球車,不是坐人,是用來放四袋球桿,球僮遞了Driver給四人開球後,便用無線遙控球車,讓它沿著埋在路底的磁力軌開動。球僮再順次遞桿給在球道上的每位隊員。球上果嶺後,拿四枝推桿給球員,無軌電球車便緩緩地開到下一發球台自動停下來等候。我第一次接觸到這種球僮服務,嘖嘖稱奇不已。沒有廉價勞力的地方,自動化解決方案是必然的。也虧那位球僮記憶力強和判斷力之好,不單沒有攪錯四袋球桿,還知道每個人在什麼距離應該用哪枝球桿!
更令我佩服的球僮,是在韓國濟州島的一個球場內,那邊不像日本,我們每人規定要僱用一個球僮,到後來我才明白原因何在。這個球場是環著一座大山的山腰設計的,在秋高氣爽的天氣下打完九個洞,一到下九洞,風勢一轉,球道馬上淹沒在雲裡,不是霧,是雲!視野只有十碼左右。怎打?我們要求暫停,球僮說不能,那裡每天都是這樣子的。不怕,只要我們全聽她們的。於是,她說:「這個是4桿洞,左邊是山,右邊是水,你先拿5號鐵,對著地上這枝球桿方向打去,不要打低球啊!」
我照她的吩咐打。她「看」後(我根本什麼也看不到),說:「SLICE了一點點,但不怕,還安全。」天啊!我真像個瞎子被開眼人帶著走。一直跟她走,我一時腳步慢了一點,她已在前消失了。我大叫:「喂!我看不到你啊!」她才停下來再出現。我沒耐地問:「我的球呢?」
「還差十步便到!」她答。
「就在這裡!」她停了下來。我俯身看,真的是我的球,有我的記號的。她決不能隨便丟個球亂說是我的。
「用P桿,打一百碼左右。向這方向打,球愈高愈好!」她又吩咐我。我依樣劃葫蘆照打。球飛進雲裡。
「好球!」她叫。
「妳怎麼知道?」我問。
「我聽到啊!」她答。
「太神奇了!」我說。
「果嶺在那裡?」我邊跟她走邊問。
「你已踏在上面啊!」她說完我蹲下來望望才知是真的。
球果然落得很近球洞。我一推便進了。這樣打到了一個birdie,真莫名其妙。這球僮太厲害了。她說這裡球僮每人都懂這本領的。
如墮五里霧中,瞎子摸象地打了三個洞,才真的守得雲開見「洞」明。這些神奇球僮,不知何時才再遇上?
球僮的工作,表面看來,是替球員背球袋。但背後的作用,絕對不簡單。這可從球員與球僮的關係說起。
第一層面的關係是主僕。球員是主人,球僮是僕人。主人出錢買球僮的服務。這基本服務開始時是非常直接,就是替主人背球桿,減低球員消耗體力。球僮當然要對高爾夫球這運動要有認識。扒沙、repair divot、repair ballmark等的工作本應是球員的責任和禮貌。但有些人往往罔顧了作為高爾夫球員的義務,球會便指定球僮肩負起這些維修工作,以保証球場得到適當的保養。雖然如此,一般品格高尚的高爾夫球員是習慣親自修補自己一手攪成的殘漬的!
後來這關係發展到協助球員看球的落點和協助找球,這是第二層面的戰友的關係。像我視力不好的人,有時沒球僮「幫眼」真的連球飛左飛右也看不到。找球更是難上加難。雖然親自找球是運動的一部份,亦是成功高爾夫球員應有的訓練和應抱的態度,但球僮到底每天在球場工作,他們的「追球」本領和對地勢的知悉當然比我們高。久而久之,我得承認,我被球僮寵壞了。我有時開玩笑的說:「我找球的本領這末差勁是球僮害我的啊!」
習慣了依賴球僮,有時獨個兒上陣,便要特別留神,有像再沒有人幫你的感覺,戰友不在,孤身上路,這場仗怎打才是?
球例上清楚說明,球員只可向自己的球僮聽取「助言」(Advice)。那末,球僮的工作便更加繁重。替主人看距離、測風向、述地勢、作警戒、挑球桿、看推球線等等。遇上經驗老到的球僮,他們對球場的認識,如數家珍。球員找著這些球僮,豈止主僕和戰友關係,簡直是你不可或缺的導遊兼導師!有些球僮他們本身也愛打高爾夫球,更是高手,他們隨時可以臨場指出你的錯誤,改正你的球技,令你打得滿意一點,舒服一點哩I
打了多年球,遇過不少球僮。有位四川小姑娘,我對她的印象最深刻,因為我看著她的智育成長,她也看著我的球技發育!
這個在深圳的球場,早期的管理很西化,開幕前三個月,從四川挑了大概一百名十六至二十一歲的鄉村男女,培訓當球僮。這當經理的外國人找來洋太太,先把每個準球僮改上一個洋名字,一時間約翰、瑪莉、保羅的呼號滿天飛。會員很多是香港人,看著球僮掛起的名字牌也相當習慣。戴安娜就是其中之一。
初次遇到她,一位青春痘滿臉的小女孩,操著學了不久的廣東話向我問好。我用普通話說:「我們用普通話溝通好了。因為我想跟妳學習普通話。」她馬上用廣東話反對:「唔好,我要跟你『哋』講廣東話至『真』!」一時間,我們互相用蹩腳的普通話和廣東話交談起來。
我問她年紀多大,她故作傲慢地不答我,說是秘密。她卻好奇的問我在香港是做什麼生意,我故意說這是商業秘密,和打球無關。我還恐嚇地騙她說:「在球場上故意問客人打球之外的私人問題是不容許的。」她馬上改用普通話精靈地說:「信你才怪!」
我和她的友誼就是這樣開始。兩年來,雖然每次打球不一定是她當我的球僮,球會基本上沒設預約球僮的制度。但每次遇到她,打球很是愉快。她除了很稱職的做著球僮的工作,有時會真情流露出她對這世界的看法,沒機心地問我一些對某些新聞的觀點。有時她的問題問得真是「無厘頭」之極,像「唔知香港股市明天升還是跌?」我答無可答,刻意扮成非常煩悶,推搪地說:「讓我集中精神打球好嗎?」她亦會拐個鬼臉說句對不起。一次,九七回歸前,當我剛打了一個birdie之後,她突然對我說:「回歸後有空我定要到香港度個周末,走一轉。」
「妳辦到手續嗎?」我問。
「回歸後香港不是中國的嗎?我是中國人當然可以去啊!」
「好了!妳來香港探我罷!」我敷衍她。
球場上,戴安娜很是鼓勵我,甚至保護我。尤其是我和朋友賭球時。我打得好時她是全場最雀躍的一個。我身處困境時,她很耐心地安慰我:「不用怕!慢慢打,你沒理由打不過那對手的!」我的朋友們看在眼裡,聽進耳內,也忍不住她那麼故意的偏幫我。有位朋友更強烈抗議,以後再賭球,條件之一是絕不能讓戴安娜當我的球僮。
九七後,她當然沒來香港,卻回了老家渡歲。她回到球會後我一直碰不上她。十個月後,我們終於再遇上。我一眼認她不出。真是女大十八變!才十個月,她已搖身一變,從一個像半熟的葡萄,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廣東話亦說得很標準。第一句便說:
「我學『咗』十個月波喇!我參加『咗』球僮隊培訓。」
「恭喜您!」我說。
「可惜我最後落選了。他們嫌我年紀大。」
我這時才知道她是二十四歲,才學了十個月球已打到差點12,但也落選,太殘忍了罷!
那年戴安娜王妃死了,她聽我勸,不再用戴安娜的名字。改個另外什麼名字呢?到現在我沒想到。Seri?世莉?她姓戴,不是Park,就叫Shirley Dai,做不成職業球員,叼叼人光好了!
球員和球僮的關係,原來可以是朋友,甚至父女啊!
年輕的球僮,可否變成職業球員?我聽過一個故事。相信真實性很高。話說當年中國馬家軍在女子長跑項目中屢創世界紀錄,後來更有外國傳媒,誇大中國運動員吃了特製的中藥來鍛練身體,才達到佳績。當時在香港一位名叫Spencer Robinson的高爾夫球記者(亦是現時《Asian Golf雜誌》的創辦人)寫了一篇文章,反駁這說法。他借用了八十年代初期,中國為第一個高爾夫球場——中山溫泉培訓球僮的故事說起。
當時從各省各縣來到中山的近百名小童,年齡大約十五、六歲。從教練拿根像鐵枝的東西對他們說:「這枝叫做高爾夫球桿」開始,到一年後,洋教練的高球朋友來到中山試場,隨便挑了一位十七歲的小姑娘當球僮,問她懂不僅打,她一本正經地答:「這個場我最佳打過六十九桿。」洋朋友不信。馬上要和她一起打。回來的成績是七十桿。女童謙遜地說:「我在群群球僮中,球技只是不過不失而已!」
原來這批受訓的小童,來到中山後每天都是學打高爾夫球。學球例,學禮儀,學外語,原本是想弄出一隊專業的球僮隊伍服務客人,結果這隊伍一年後已可打出零差點!真是不可思議。
這又說明了東西方的訓練方法不一樣。在中國,每當國家要訓練某項技能時,受訓的球員人生目的已早被國家鎖定,打球是唯一的生命形態。沒回頭路,沒選擇,目的只是一個。心無旁騖接受嚴謹苛刻的訓練,成績自然驚人,全世界沒有其他國家可比得上。可惜當年中國國家體委無長遠計劃培養世界級高球手出外比賽,那批早年的球僮的去向不了了之。聽說有些當了教練,有些從商。這批早期珍貴的年輕高爾夫球球僮,如獲國家悉心地栽培下去,說不定中國猛虎出籠還比活士早好幾年啊!
職業球員和球僮的關係更是獨特,在其他運動絕對不會出現。職業球員參賽,他的球僮很大程度上也是參賽者。這球僮需要長期保持參賽球員心理獲得平衡,定時和及時替球員打上強心針,準時予以肯定的讚美,和隨時給他準確的資料及指導。球僮是他的隊友,他的Cheer Leader和教練,三者集一身!不是你我也可勝任啊!當然,著名球員的球僮收入也不菲,Edwards任Tom Watson球僮多時,Edwards每年所賺,比大部份剛出頭的職業球員還多哩!(通常職業球員是將贏到的獎金最少十份一給球僮。)
當然,業餘高爾夫球員是沒獎金的,即使贏了球賽只是拿獎杯而已。我不相信球僮會把人家的獎杯當報酬!
近年來高爾夫球熱席捲珠江三角洲,很多高爾夫球新貴充斥各大高爾夫球場,一些更是暴發戶,他們未必每人都懂尊重球僮這一職業,對球僮的要求有時會無理取鬧。往往是自己打球不好,遷怒於球僮,或者自己不懂球例,自己打了OB球不知,幹嗎要老子原地多打一球加罰一桿,一時又埋怨球僮拿錯桿,一時又怨恨球僮替他看錯線。總之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是球僮的錯。大部份時候球僮都會逆來順受,踫到脾氣差的主人,當作運氣差而已。缺德者更把這種關係喻作嫖客和妓女的關係。球員是嫖客,他來打球是花錢尋歡,但有時力有不逮。妓女的工作是供客人發洩,什麼有理無理要求,只要你肯花錢便可。
有時我的球打得不是太好,球僮卻大讚漂亮。明明自己推錯線,球僮卻說運氣不佳,我對他說:「喂,你不用每次都用背熟的台詞替我找藉口好嗎?有理沒理都讚得我天花亂墜。你放心,我球打不好不會罵你的。打得好我定會給你小費,你專心替我背球桿可以了!」
「先生,多謝你,我只是怕你覺得我服務不週而已。」球僮答。
我突然記起,這球場最著名的是大哥多,怪不得球僮每個都訓練到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樣。我更盤算著:「大哥多即是小費要多。我記起馬老闆以前教過我,付小費要派得漂亮,自己開心,人家滿意。打球通常都是最後才給小費。馬老闆說這樣不好,要每個洞給才過癮。怎樣給?他說你先要帶十八張人民紙幣下場,(這當然是豐儉由人,十元也好,百元更佳),每打一個標準桿便派一張,如果你水平不高,每打柏忌(Bogey)便派,如遇到小鳥推桿(Birdie Putt)時,更先把五張紙幣放進洞裡。一桿推進便叫球僮撿球,順手撿錢入袋,不進當然要多補一桿,自己撿球沒小費。
「這樣做不怕影嚮他人嗎?」我問。
「和我打球的人也是一樣做的啊!」馬老闆說:「況且,我的球技打小鳥的機會不多啊!」
「你這樣給小費的方法,我看你像把球僮虐待至死比打到birdie更開心!」我說。
「始終,我沒有虧待球僮啊!」馬老闆心安理得地答。
「你根本不了解當球僮的心理!」我不服他。
「你當過球僮,難道你了解?」馬老闆一副肯定的神態對我說。
「我是當過好幾次球僮。」我施施然答:「起碼,我知道逆地而處的感受。」
我第一次當球僮的心情比球員更緊張。這位朋友小馮參加了某屆在粉嶺舉行的香港業餘公開賽。參加資格是業餘,差點是4至9。小馮是4,他問我:
「你介不介意當我的球僮,你對粉嶺New Course的果嶺比較熟。」
「當真?」我很驚訝地反問他:「我夠資格嗎?」
「業餘賽關係不大,自己可以帶球僮的。有些帶來太太當球僮也可以啊!不要緊張,當作汲取經驗可以了!」小馮說。
我心想:我這一輩子也未必能打到4差點,Pro-Am比賽我看也沒資格,有機會跟好球的人一起落場,當然是件樂事。
「你以前當過球僮沒有?」小馮問我。
「幾個洞而已。」我憶述著:「那次球會會員比賽,打完後我的一位朋友原來再要打PLAY-OFF洞來決勝負。他的球僮下了班,我便馬上權充球僮,想想只是一兩個洞而已,怎料打了四個洞才能分勝負。那次真是緊張死了。給他背球桿,又要看著對手的成績來定策略,安慰他和盡量令他鬆弛神經,才獲最後勝利。」
我沒說出口的話是:那晚看著他到頒獎台領到一隻大銀杯,我偷偷地躲在一角,心裡想雖然這銀杯不是我的,但到底,我也盡過一分力。球員得獎時心情是興奮的,球僮也會興奮,只是隔了一重幕!
說回那次正武替小馮作球僮。前一夜我當然要早睡,滴酒不沾,穿得特別整齊,以最佳狀態,準時到球場。我替小馮熟讀大會派來的每個洞的旗桿位置圖及當天比賽的Local Rules。仔細地查點一下球袋的應用物件,看看夠不夠球,Tee,乾濕毛巾各樣各樣。我告訴自己:我一是不接納別人這任務,答應了人家我一定要發揮球僮最佳的功能,讓小馮安枕無憂地打出最好成績。
小馮到了練習場熱身,我已急急走到發球台看看環境。有位小姐問我:「你開幾點?」我說:「十時四十分!」
「什麼名字?」她再問。
「啊!沒罷!」我尷尬地說:「我替朋友當球僮的。」
「沒關係。」小姐再打量我說:「你穿得像參賽者呢!」
我想那天有最佳球僮服裝獎我肯定得獎。
發球了,和小馮同組的兩人沒用球僮,也沒用拖車,打完球自己背起球袋便走。我問他們為什麼比賽不起用個球僮,會不會吃力一點。他們笑而不答。小馮偷偷地對我說,他們本身是球僮啊!我大吃一驚,我這初哥球僮,遇上了兩個職業球僮兼球員同組,早知如此我真不敢來。沒法,只有頂硬上!
幸好,他們對我很友善,我也很懂規則地替小馮當球僮。幾個洞下來,我也慢慢習慣了。有時我找不到球,他們也會幫一把呢。
球僮的工作倒是挺忙碌的。每次小馮打完一桿便遞給我,我要馬上替他抹桿,抹好後插回球袋他已跑到老遠去,我又得匆匆趕上去。每球也費思量地找準確距離,參閱旗桿位置,到果嶺後馬上拿推桿給他,在不影響他人時拿走旗杆,協助他看Break,有商有量。這時才知當球員是何等舒服,因為做死球僮啊!
小馮一連打了四個標準桿洞,我們都很是興奮,到了第五洞,小馮又一次Regulatory地上了果嶺。他叫我替他mark球。我說比賽時球僮是不能替球員mark球的。一定要球員自己親自動手。小馮說不介意。我說不是介不介意的問題,是球例規定的。
「你的球僮倒懂球例啊!」在旁的球員說:「他是對的!如你的球僮替你MARK球,你會被罰一桿的。」
我內心沾沾自喜,因為有人肯定我對球例有認識啊!
打到十八洞,因為這個洞前面一百碼後是一個下斜的山坡,打了出去的球便看不到了。這時我這球僮發揮多了一個功能,叫前球僮(Fore-caddie)。我要預先跑到前面去看,一是前面那隊是否已離開,安全的話便示意球員開球,(前面那隊人其實應該敲響球道上的銅鈴訊號示意後隊可開球):二是用肉眼追縱球降落位置。這對我來說難度頗高,心理壓力亦最大。人家開的球的命運全落在我身上。球打得直當然沒所謂,打歪了便全靠我的追球本領啊!幸好三個球都開得很好,一點困難也沒有。
這樣戰戰兢兢的當了十八個洞球僮,自問沒犯什麼錯,亦可以說是交得足,起碼小馮打回差點4的水平。
在浴室我問小馮:「你滿不滿意我的服務?」他說:「當然滿意啦!多謝你!你究竟累不累?我本來只想你拖拖車而已,怎料你做足球僮的工作,還鼓勵我,安慰我,令我很爽啊!你的體力不錯啊!」
小馮不提體力還可以,一提我頓然覺得身心也累起來!當球僮,真的很花精力。晚飯當然是小馮請。他高舉酒杯說:「祝我們下次合作更愉快!」
「下次?」我笑著說:「下次我要收錢啊!」
「說不定下次我當你球僮啊!」小馮捉狹地笑。
球僮是高爾夫球傳統的一部份。有人喜歡用球僮,有人認為用球僮有違體育精神,一人做事一人當,連球袋也背不起怎配當運動員。尤其是在北美洲,附設球僮服務的球場鳳毛麟角,有的只是在少數非常exclusive的私人球會才找到。
隨著科技的進步和美國人對應用科技的熱誠,電子球僮終於出來了!
有一年我在加州的一個新落成的球場打球。球道上偶有幾個工作人員,拿著一支很長的鐵桿(不是球捍),桿頂是一個鑊型接收器,直立在各處不同的位置,我好奇的走到他身邊看個究竟,原來那桿是連接著一個筆記簿型電腦,在接收數據。
「那是什麼?」我好奇到極點。
「是用來接收天上的衛星訊號來定位的。」那人答。
「吓!」我更詫異地追問:「憑這小小的東西便能接收到衛星訊號?」
「Absolutely!」那外國人很輕鬆地答。
「用來幹嗎?」
「一是用來把每個球洞的Terrain繪出來,看看是否符合本來的設計;二是作為將來輸進『真電子球僮』的數據。」
幾年後的今天,全球衛星定位系統(GPS)已在日本、南韓和一些歐洲國家率先採用,在那裡買輛新汽車,只多花大概二萬元港幣,便可裝置這種系統。這系統其實是一個小型電腦加一個顯示器和一條衛星天線,插進一張數碼地圖CD(可定期更新) ,駕車時只須輸入目的地,你的車輛現時的位置、行駛方向、何時應轉左或右,便自動——在熒幕上顯示出來。連附近的建築物、公園、河流橋樑、隧道、街道名稱等等,也能巨細無遺的可選擇平面式或立體式引著你路!
這天我的南韓朋友駕車去漢城附近打球,開了近個小時車,我坐在司機旁問:「還有多久才到?」
他指指GPS的熒幕:「快到了,就在前面左邊,沿這條路轉左便是!」
熒幕上真的顯示著一大片綠色的圖象。他按了一個鍵,把地圖放大了好幾倍,我看不僅韓文,但也知那是個高爾夫球場。我更捉狹地問他:
「為什麼看不見那十八洞的分佈圖呢?」
他幽默地跟我開玩笑說:「等會我把汽車開進發球台時便會看到的了,連Score Card也看到,不過是在我的PALM Vx上!」
汽車當然不能開進球道。開進球道上的,是高爾夫球車。很多北美球場,球車上已裝置了和GPS原理一樣的「電子球僮」設備。你的球車開到那裡,熒幕上便會顯示你的位置離果嶺多遠,旗桿的位置,左面沙坑多遠,要過河或山谷,哪位置落點是最安全等等,有些還會發聲的,如你怕那男聲囉囌,關上也可以。
由傳統替你背球袋,活生生好一個球僮,發展到這機械和電子結合體——電子球僮;由一個有機伴侶變成一件冷冰冰的無機物;由互動交通變成單向輸出,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從熱血變冷血?什麼時候學會了把感情盡量關起來?孤立自己。將來的世界,我們會不會只是一個一個孤立的個體,依靠著機器才能溝通?就算這不是百分百拜科技之賜,科技,始終都是衝擊著我們每天的生活模式。我們能否應用科技之餘,多一點選擇性!
球僮,我永遠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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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