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年香港電影生產大減的時候，香港導演便各自尋出路，部份北上，而大多數去替當地資金拍電視片，極少數能拍電影。香港影視導演在大陸工作，只能自求多福，這方面香港公私部門都沒有給這群知識工作者任何幫助。許鞍華在03年在雲南昆明拍《玉觀音》，在06年在上海和鞍山拍《姨媽的後現代生活》。許鞍華在香港是名導演，尚且只能3年才拍2部電影，其他名氣沒那麼大的導演便更連拍一部電影的機會也沒有。

《姨媽的後現代生活》在香港上映前，發行公司先安排給香港演藝學院和浸會大學的影視系學生觀看，許鞍華並出席映後答問會。兩次會上問答有些內容可以同時解答我心中疑問，部份引用在本文裡，這裡要嗚謝一下。

這部片以一個跟不上社會發展的50多歲失婚女人（斯琴高娃飾）為重心。早前港產片《師奶唔易做》寫公共屋村婦女，亦是以社會邊緣弱勢女性角色為內容。我要向《姨媽》和《師奶》的投資者和編導致敬，他們為處於社會角落的女人發聲，真令人感動。（《師奶》由李敏編劇，李公樂、黃精甫合導，而劉德華的「亞洲新星導」計劃出資支持）。

無論讀者會否打算去看《姨媽》這部電影，一般人都會好奇本片女主角的「後現代生活」是甚麼一回事。這是本片的一個賣點，（這個賣點導演可能不太認同），但我為要保持大家的懸念，這裡我只好述而不論。

50歲後無業、失婚，甚至在做人處事各方面都失敗的女人，在世界任何大城市裡都存在。此片的女主角遭遇沒甚麼特別，只是一般問題，例如女兒（趙微飾）反叛，新相識的女人（史可飾）和男人（周潤發飾）都是騙子，而鄰居（盧燕飾）總是在不適當的時候走過來。

我跟部份觀眾一樣在看完影片後會問：為甚麼許鞍華會拍這樣一部「女人五十」的電影？據導演說，只因為編劇李檣（寫過得獎電影《孔雀》的劇本）獲得北京一家影視公司支持拍攝一個下崗女幹部的電影，於是許鞍華便憑以前拍過《女人四十》的成績，獲得拍攝本片的機會。此片劇本不是根據甚麼暢銷小說改編，（編劇和小說作者事前有溝通過，由於大家都喜歡下崗女性這個角色，於是便分頭各自創作。其實小說和劇本兩者關係不大）。

此片畫面顯示故事發生在上海，然而許鞍華在片中並沒有特別說明故事的背景是上海，這情況跟譚家明在馬來西亞怡保拍攝《父子》而完全不涉及怡保當地社會環境和人民生活一樣。譚家明給我解釋，他重視人多過社會。至於許鞍華在此片裡不描寫上海社會和人民生活的理由，我猜測，或許是她想表示其主角有世界共通性、全中國共通性，這樣可更適合中國各地觀眾欣賞。又或者許鞍華想避免觸及她不熟悉的中國社會現實，所以今天中國人民生活細節甚少在影片裡出現。片中男女騙子的行為，以花瓶和墳地來騙錢，可以發生在混雜的上海，亦可能在中國其他都市出現。許鞍華對今天上海的描畫，只是一些新建大廈和多層行車天橋的空鏡頭而已。她的鏡頭一直較關注片中該個社會邊緣女性的無奈心境。

片中有上海、東北、香港、湖南等不同地方的演員，據導演說那只是巧合，然而導演卻要求各人說不同口音的普通話。導演覺得今天中國觀眾對片中角色的不同口音很有興趣。

女主角在上海獨居，最後生活不下去，在沒有選擇情況下，回到東北老家鞍山過孤單晚年，編導並無意下任何判斷，沒有說她比在上海快樂或不快樂。許鞍華不預測該位女主角的未來，亦沒有交待她的過去。片中只有一個鏡頭表示她當日拿著簡單行李離家，至於丈夫和年幼的女兒完全沒有出現過。

許鞍華處理這部電影小心奕奕，我覺得她努力不想犯錯，故事固然政治正確，不寫社會黑暗面，至於下崗女幹部的晚年遭遇，不快樂而已，未至於悲慘。導演還怕觀眾接受不了女主角凄涼的境況，於是讓片中有些片段或畫面，脫離現實，甚至是近乎超現實的，例如畫面出現大太陽，表示女主角陷於失神、沉思狀態之中。這部電影劇情簡單、情緒平靜，劇情帶出的現實，逼人得來卻沒有太大壓力。許鞍華畢竟與時下製造大量激情的電視劇導演大有分別。

今天香港導演在國內拍戲，似在走鋼線，一切依循文字劇本，規規矩矩把主角遭遇平實搬上銀幕，那麼許鞍華在此片究竟有些甚麼發揮呢？我看到她畢竟品味優雅，她處理場面合情合理，而戲劇性情節亦交待得簡單直接，沒有濫情，景物和角色造型皆順眼，採用的剪接（台灣的廖慶松）和音樂（日本的久石讓）準確、恰如其份。我可以說的是攝影（香港的關本良和余力為），畫面顏色有時並不自然，可能是在泰國所做的數碼調色有點過份的結果。據許鞍華說，片中有我覺得不真實的顏色出現可能是有意的。導演追求特別效果之心意可以理解。

另外，片中的主要演員都是許鞍華以前合作過的，有周潤發、趙微等大明星演出，這當然是許鞍華賣私人交情後對此片的貢獻。眾大牌在片中不落俗套表現，例如周潤發唱京劇，都不會在其他導演的電影中見到。

許鞍華過去的電影（例如《客途秋恨》、《女人四十》）都有自己的影子，而這部《姨媽》，她亦不介意說有同樣的情況，（她對她的老闆這樣說，令老闆更相信她有拍這部電影的能力）。

這部電影多少具備意義。許鞍華今回挺身而出，拍攝社會角落裡的「女人五十」，很認真把正在走下坡的女人，帶到大家眼前，要大家知道，她們其實並不是社會負累，例如片中那位女主角可以講英國口音的英文，只要大家重視她們，她們也可以對社會有貢獻。

今天中國有很多下崗女幹部，無聲的躲在城市角落裡。見過相近人物的觀眾看到片中一些描寫，自必會感動不已。至於年輕觀眾，亦會在片中遇到一些有趣、好笑的片段和畫面，而大部份觀眾，則會覺得影片一些似曾相識的情節是來自真實人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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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發表於各大報刊雜誌的文字，現經由作者整理重刊，公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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